■现将展示5号小作者作品
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我们才是过客
—— 题记
2014年九月我拖着超大号行李箱搭乘火车从家乡来到北京,在首都国际机场搭乘海航飞往莫斯科。
抵达谢列梅捷沃机场时已是深夜,候机大厅却是明亮如白昼。旅客们都步履匆匆,熙熙攘攘的机场更像是一座不夜城。转机过程仓促曲折,陌生环境陌生人群和陌生口音给人的慌乱感甚至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当地时间凌晨三点,飞机终于降落乌法机场。彼时,太阳将要在祖国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九月乌法的深夜让我们一行人在机场冻得瑟瑟发抖。我穿着九分裤只觉得脚踝冰凉,疲倦之极却没有丝毫困意。许是因为寒冷,许是因为初见。
很多人不太了解乌法这个城市,甚至完全没有听说过。直到去年七月份在这座城市举办了“合金峰会”——金砖会议(БРИКС)和上海合作组织会议(ШОС),各成员国领导人纷纷出席,这个低调又厚重的城市终于向世人稍稍揭开了面纱。
乌法(УФА)是俄罗斯联邦巴什基尔自治共和国首府,位于俄罗斯南部,乌拉尔山脉西南侧,是俄罗斯最大的经济、文化、运动、科学和宗教中心之一,是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
这座城市坐落在白河沿岸,位于乌法和德玛河流交汇处。白色凸岗延绵平原,南乌拉尔山脉向东一百公里外。城市面积达70793公顷,人口数110567人,是俄罗斯最辽阔的百万人口城市。重要的文化中心,设有苏联科学院巴什基尔分院,巴什基尔国立大学等多所高等院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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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法当地民风淳朴,人们热情友好,日常生活中接触比较多的除了同龄的俄罗斯朋友,使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战斗民族的脊梁了——俄罗斯大妈。遇见的大妈有善有恶,但是统统战斗力爆表。
先讲一讲我遇到的热心大妈的例子。有一次我和同学步行去买菜,其实并没有什么菜,蔬菜三宝:红萝卜,土豆,圆头菜,还有贵的吊炸天的“中国大白菜”。
那是个隆冬天,会冻哭的那种。不知道是不是好多人也会像我一样没出息,会被冻得涕泗横流。我和同学走在街头,那天我没戴帽子,半路上一个老太太迎面走来,直盯盯地看着我,凶神恶煞的样子,盯得我心里直发怵,走到我面前时,她突然语调激昂,义愤填膺,言辞激厉而又语速极快地呜啦呜啦说了一大通,大概意思就是“你为什么不戴帽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可以不戴帽子出门呢!”然后看到一旁我的同学装备齐全,脸部表情迅速转换,瞬间变得笑眯眯的,指着她温柔地跟我说“像她那样就对了。”我忙不迭地点头,恭敬地目送她渐行渐远……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真的有被吓到,但是回过神后除了感动还是感动。除此之外还遇见过一件类似的让我很感动的事情,那时我刚到乌法没几天,九月的天还不是很冷,我下楼打电话,为了方便就没穿外套和鞋,踢踏着拖鞋穿着九分裤和一个很薄的长袖就下去了,结果打电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越踱越远,一辆车停靠在路边,我就站在它旁边,不时对着车玻璃拨弄拨弄刘海。
突然,一个女人打开车门,吓得我一趔趄,电话都给挂掉了,她特别严肃特别认真地跟我说:“姑娘,你为什么不穿袜子,你是要冻死吗!”她指指我的脚,很严厉,就像对待一个犯了很大错误的小孩。我指指手机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是下来打个电话,我很快就上去了,我就住在这里面”我随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房子。“那也不可以!你必须穿袜子,除非你想你冻死!”
后来总结出规律,在俄罗斯冬天出门必须全副武装,就是不考虑自己会不会被冻死,也要考虑会不会在某个街头被大妈骂死。这些经历让我时隔一年后想起来依旧觉得温暖无比。这都是些很小的细节,但是我会如此深刻地记得,一定是因为它里太过美好。那些大妈们凛冽如冬而又温暖如春风。
人们常常叹服俄罗斯大妈的“彪悍”与“不羁”,也许是因为她们的形象恰恰符合了我们现今对“女汉子”的戏谑和吹捧。尽管命运似乎很残忍,年轻时美得不可方物的她们——细腰,大长腿,皮肤白皙,头发金黄,眼眸清澈。过了三十岁就开始发福发胖,年老时变得又矮又胖,大屁股,水桶腰,皱纹、老年斑爬满眼角。但是她们还是会盘起一头长发,穿上过膝长裙,涂着明艳的口红,刷着亮晶晶的眼影,带着老花镜,拄着拐杖去超市购物,去剧院看芭蕾,去公园喂鸽子,去做年轻时就在做的事,去做年轻时没做过的事。时间于她们而言似乎只是过客,变化的只是容颜而不是灵魂。她们身上常常闪耀着欧洲人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骄傲。
当然也遇到过恶婆婆一样的俄罗斯大妈。她会在你胆怯地问路时完全对你置之不理或者不耐烦地挥挥手扔下一句“я не знаю(我不知道)”;她会在你欢天喜地地买冰淇淋时故意找给你一大把沉甸甸的戈比;她会在你艰难地组织语言和她据理力争时嗓音尖厉地斥责你,然后不等你开口就扬长而去;她会把无端的罪过强加到你头上,在你表示不满时,指着你骂滚回中国去……
这些不公常常让我们委屈不已,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要有民族自豪感,但是当几个异乡人人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民族群体中,尤其是这个民族中部分人对我们甚至有着先天的抗拒和蔑视时,我们常常会感到孤立无援,因而变得谨小慎微。
后来跟一个老太太的一番谈话让我记忆很深刻:
她问我们,在这里有人欺负你们吗?
我们回答说,有。
她又问,是什么人?
我们说,一些老太太。
她问,那你们觉得她们为什么欺负你们?
我们都不说话,沉默了几秒钟,有人小声说,也许……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吧。
她笑着摇摇头,很慈祥,说,不,不是因为这个。你们要知道在每个国家,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这里也是,她们欺负你们是因为她们不好,是个人的素质问题,在你们国家也有好人和坏人不是吗?
之后我才彻底跳出对俄罗斯人有种族歧视的偏见。种族歧视现象在俄罗斯多多少少肯定存在,但是太刻意强调这一方面就会导致当我们与外国人之间出现摩擦分歧时会直接忽略掉个体这个层面而直接上升到国家和民族问题上,继而出现的无力感。会将比较容易解决的个体冲突上纲上线,归结成无法解决的历史问题,从而对对方整个民族产生偏见,也深深打击了自己的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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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在那座号称百万人口城市的小城里我度过了大学里最安静的一年。生活像是被时间慢慢推着走,不急不躁,节奏很慢。生活里也不再是永恒的奋斗和学习。
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必在闹钟的一次次催促下皱着眉头不情愿地爬出被窝;可以伸着懒腰挪步到走廊尽头,打开窗户去大胆地深呼吸,看电车沿着轨道吱扭吱扭走远,在厨房里听着音乐切菜打鸡蛋,看牛奶在小锅里咕嘟冒泡。
即使大冬天也可以穿着丝袜去上课,因为学校就在宿舍的对面,只要双腿耐得过一条马路的时间,不过倒霉时会在刚冲出宿舍楼那一刹那看到绿灯变了红灯,那就要在路这边一直蹦蹦跳跳来取暖等待那漫长的一分钟过去。
放学时间一般是下午七点,太阳还没落下去月亮就已经升起来了。晚霞在天际铺开,荡漾在白河的水面上。往萨拉瓦特广场方向望去,地势明显下降,因此视野开阔。你会看到落日就扒在高高耸立的青铜像上不肯挪步,萨拉瓦特﹒尤拉耶夫手持利剑指向苍穹,骏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抬起,不知道它要带主人到哪里去,也许是回到他们生活过的18世纪。
每晚吃完自己做的饭就窝在床上打开youtube看电影,看怎么也看不懂的俄罗斯电影,看在国内看不了的各种电影,看到国内刚上映不久的电影时还是会忍不住因为时空的距离小小的难过。
周末偶尔会去电影院看电影。第一次看的是《疯狂的麦克斯》,因为看错单词,进电影院之前一直以为是《疯狂的马克思》。对马克思如何疯狂充满好奇,以至于期望太高,电影开场后深受打击,根本就没有马克思!根本就看不懂!那里面到底是人是怪物?在沙漠厮杀什么?他们在说什么真的好想知道啊!带着3D眼镜还总是被突如其来的打斗画面吓得一惊一乍。
去剧院看天鹅湖是老师组织。乌法的剧院虽然没有莫斯科国家大剧院宏伟、富丽堂皇,但也如宫殿一样金碧辉煌。在莫斯科看芭蕾舞剧时我睡着了,因为三个小时实在太漫长了,当时看的剧目是胡桃夹子,学生票100卢布,很便宜,代价就是要站在最高层的最后一排,没有座位,只有一个一个隔断的站区,没有望远镜根本看不清楚舞台上一群人在干什么,所以我一直处在欢快的音乐响起时猛地睁开眼凑到前面去看,音乐一停就困得倒在后面睡觉的状态。
在乌法的剧院里上演的《天鹅湖》我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结束之后觉得酣畅淋漓,好像真的作为旁观者见证了一对佳人历经磨难后的圆满。而在莫斯科看的那场天鹅湖结局却很凄惨,白天鹅和王子双双跳湖殉情。如今在地铁里听到柴可夫斯基的那首天鹅湖还是会心生荡漾,好像回到了那个有着璀璨灯光的大剧院,回到了那过去许久却依旧如昨日一般鲜活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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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我只提及了乌法的冬季,因为在拥有漫长冬季的国度(从11月份开始下雪一直下到来年四月份),回忆和大雪成了标配。因为回国是在六月初,所以夏天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是空白,那仅有的脱去棉服的温暖日子也因为短暂变得模糊,但是我记得在暖和日子里我会散步到附近的森林公园,走过曲折的小径,呼吸树叶的香气,坐在长椅上看上体育课的学生跑步,看慵懒肥硕的鸽子挺着肚皮觅食,看新人在草地上拍婚纱照,看阳光透过树林把世界照得静谧安详。
大雪及膝的时候,萨拉瓦特广场会变成天然滑冰场。爸爸们会带着孩子从高高的坡顶滑下来,速度超快,飞很远都停不下来,我见到过一个很小的小女孩站在坡下被滑下来的小男孩一下撞倒在冰面上,结果她没有哭没有叫,自己摇摇晃晃又爬起来了。看来战斗力这种东西是从小就练就的,每一个强悍的бабушка(大妈)都曾是一个强悍的девочка(小姑娘)。工人们会在积雪即将融化前用大卡车运来整块整块的冰,两三天就在广场上变出各种形象的冰雕,还有专门为小孩子建的曲折拐弯的冰雪迷宫。
乌拉尔山脚下这座城市道路起伏,地势忽高忽低。坐在封闭狭小的据说是由废弃救护车改装而成的小巴车里常常被颠簸到呕吐。夜晚站在跨河大桥上,可以看到前方没有尽头的车水马龙,还有夜幕里暧昧的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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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蝉噪日灼的夏天,码下这些字我才发现,躲在雾霾里、生计里和无尽的琐碎背后,原来还有这么美好明朗的时光记忆。它以回忆的身份替我守住了那些走过的路,并在每一个狼狈的瞬间给我鼓励。
P.S.
作者简介:田芳,就读于辽宁大学俄语系,大三在俄罗斯巴什基尔共和国首府乌法学习一年。一个超业余的伪文艺,立志成为一个高尚快乐的苟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