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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夜圣天
日期:2023-12-01 13:53  点击:283

第五章 小夜圣天

如前所述,狱门岛上所有的村落都聚集在西侧。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出于这座小孤

岛历来的习惯——防范海盗来袭,另一方面也与岛上的地形有关。狱门岛除了西侧以外,

根本没有可以住人的平地。

折钵山不算高,但除了西侧,其他三面都仿佛从海中跃然而起般巍然耸立。那里既没

有适合抛锚的场所,海陆连接部也不存在能够登岸之处。如此一来,只要控制住狱门岛西

侧的咽喉要道,一处不漏地仔细搜查,躲进山里的人便无异于瓮中之鳖。

半圆形的月亮挂在折钵山的山肩上,夜空中的繁星颤抖似的眨巴着眼睛,银河拖曳着

长长的尾巴,晕染出乳白色的氤氲。在星月之光的辉映下,此刻的狱门岛呈现出一片银色

的世界。星星点点的火把如同摇曳的鬼火,逐渐向山顶游移。折钵山顶有昔日海盗的城寨

遗迹。小伙子们嘹亮的呐喊声不时响起,回荡在连绵山峰间,犹如滚滚远雷直入耳鼓。

在矶川警部的率领下,金田一耕助与众人一言不发地在山路上摸索前行,走着走着,

他忽然发现清公也混进了队伍。

“哎呀,你也在啊!”金田一耕助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说。

清公缩了缩脖子,笑嘻嘻地回应道:“嘿嘿,谁让这次狩猎的目标是近来难得的大家伙

呢,剃头匠阿清我可不想错过这场好戏。不过,先生,这次的事情闹得还真大。”

“嗯,确实挺严重。岛上的人都怎么议论?”

“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但没哪个值得一提。反正动动嘴皮子又不用上税,大家都尽着兴

地漫天胡诌哩。话说回来,不光我吓了一跳,岛上的人也都吃惊不小呢!”

“你指什么?”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先生您的事。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您有嫌疑。在岛上百姓的眼

里,您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流浪汉,遭怀疑也在所难免。那时候,人们都愤愤不已地断

言‘金田一耕助那家伙准难脱干系’。”

“哎呀呀,可我为什么要杀阿花和雪枝?”

“自然是想夺取本鬼头家的财产呀。您千万别生气,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现在没人再

有这么荒唐的念头了,您就放心吧。说实在的,我真没料到您竟然是堂堂日本第一名侦

探……岛上的百姓也大为震惊。所以我就教训他们说:你们这些浑小子,有眼不识泰山

吧!别看先生模样不起眼,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江户人……”

“啊,过奖过奖。误会消除了就好。但我打算夺取本鬼头家财产一事又从何说起?即便

杀掉阿花和雪枝,本鬼头家的财产也不可能到我手里。”

“他们可不这么认为,还瞎扯您算盘打得精着哩。等杀掉月雪花三姐妹,再勾搭上早

苗,结为夫妇后就名正言顺地进驻本鬼头家……听听,这编得真是有鼻子有眼。那时候,

我又教训他们了:别胡说八道!先生再怎么说也是江户人,才不会拐弯抹角地暗里捣鬼!

就算想要钱,那也保准是噼里啪啦拿着枪直接去抢,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岛上吃软饭……

先生,我可是老向着您哪。”

这么向着自己的人,竟然也把自己当成如此危险的人物。想到这儿,金田一耕助感到

既好笑又后怕。

“老板,这简直是戏里演的故事嘛,跟古时候的御家骚动 ① 没两样。说到底,原来安排

我演恶家老 ② 啊。”

“您可没吃亏,占了美男子的角色,还有个姨太太朝思暮想。像加贺骚动里的大月内藏

之助、黑田骚动里的仓桥十太夫,在戏里那都是标致的美男子啊。”

“老板,”金田一耕助忽然换了口吻,呼吸稍显急促,“岛上的居民都喜欢把戏里的事跟

现实联系在一起吗?”

关于这点,之前清水也提到过。眼下,耕助禁不住再次被岛上居民这种脱离现实、分

不清戏里戏外的思维方式勾起好奇心来。

“不,也不总是这样。看戏的话,大家倒都挺喜欢的。像已经去世的嘉右卫门老爷,他

就是个铁杆戏迷。不知道先生您听没听说过,赞岐的金刀比罗宫那儿有个很老的小戏园,

据说是在天保还是嘉永年间,丝毫不差地照着大阪的大西芝居 ③ 建成的,一直留存到了今

天。它不仅是日本最小的戏园,而且保留了许多历史悠久的传统表演方式。所以相当多上

方 ④ 等地的戏子都去那儿表演。嘉右卫门老爷很中意那个戏园,只要有好戏上演,他就会

命人驾着八支橹的快船送他去看。那是何等的排场啊,一口气包下整个场子,招待手下的

所有渔民。连我这种人也受到不少关照,他总是‘清公清公’地喊我,让我陪他一起去。

唉,现在想想,那时候简直跟做梦似的。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鼎盛时期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向着本鬼头家。看来你很会讨嘉右卫门老爷的欢心啊。”

“没有。我也喜欢杂俳。杂俳,您知道吗?杂俳虽然有很多种,但我最喜欢冠句。年轻

的时候我非常热衷,结交了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还请太田久佐太郎先生出过题目。 ⑤ 因

为要说冠句,毕竟属太田久先生最厉害。在中国地区,杂俳可流行呢。曾经有一段时期,

光是专门介绍冠句的杂志就出了十几种。尽管平时都简称杂俳,可我作的并非川柳 ⑥ 风格

的诙谐句子,而是相当幽静雅致的,所以写好了基本跟发句没什么区别。以前我顶好的作

品也……哎呀,这种事不说也罢。总而言之,嘉右卫门老爷这个人啊,俨然是太阁殿下,

但凡玩的什么都喜欢。他也作发句,但相比而言喜欢杂俳更多一些,自己还取了个雅号‘极

门’……”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恍然大悟。自己上次千辛万苦辨读的屏风彩纸上那些蚯蚓般歪歪

扭扭的字,原来是已故嘉右卫门老爷的笔迹!

“‘极门’这个叫法模仿了‘狱门岛’的称呼。他自认是狱门岛的主人嘛……他经常组织俳

谐聚会,还说这种场合离了清公压不住阵脚。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也正儿八经地到过杂俳

发源地,就充充行家了。总而言之,嘉右卫门老爷在很多方面都对我照顾不少。”

“哦,嘉右卫门老爷竟是这样一个人。正是因为他那么喜欢看戏,与三松老爷才迎娶女

演员做了填房吧?”

金田一耕助提出了这个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其实早晨上演那一出之后,他就开始对

月雪花三姐妹的母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打听详情。然而只要是探听

消息,直入主题地询问肯定收效甚微。尤其现在耕助的真实身份已尽人皆知,无论他提任

何问题,都可能提高对方的戒心,未必能套出实话。所以,为了尽量顺其自然地引出这个

话题,他耐着性子等到了现在的时机。理发店老板清公果然立刻上了钩。

“呃,事情并非那么简单。的确因为嘉右卫门老爷爱看戏,才出了这种事不假,但小

夜……啊,小夜是那个女人的名字,艺名叫什么不清楚。传说,知道与三松老爷对那个小

夜下了手,还发展成情人,嘉右卫门老爷大发雷霆,强烈反对。”

“你认识小夜吗?”

“嗯,我来这座岛上的时候她还活着,但不到半年就死了,不算很熟。关于她的风言风

语倒是听了不少。”

“据说小夜很擅长演《道成寺入钟》,与三松老爷也是因为这出戏才迷上她,收她做了

填房?”

“没错,除了《道成寺入钟》,小夜还擅长演狐忠信、葛之叶 ⑦ ……反正拿手的都是些

变换角色剧 ⑧ 。嘉右卫门老爷听说她是中国地区的人,带着个戏班四处流浪,便整个包下

来,请他们到岛上来表演。他命人在本鬼头家的院子里搭起戏台,小夜他们就在那上面演

了《道成寺入钟》。然而,这出戏也让与三松老爷迷上了小夜,不久两人便勾搭到了一块

儿。嘉右卫门老爷发怒也无济于事。您想啊,那会儿与三松老爷的前任夫人,也就是千万

太的母亲刚刚去世,房中冷清,正寂寞难耐呢。有个漂亮女戏子说上句好话,那他不得流

着口水,馋猫见了鱼似的扑上去啊?明摆着的事嘛。嘉右卫门老爷一世英明,唯独这件事

失算了。”

“可是,嘉右卫门老爷为什么要反对?”

“先生,这还用得着解释吗?那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戏子,这边可是岛上首屈一指的大

船东啊。更何况岛上的百姓历来有个规矩,即便熟知对方的身份,也绝不与外地人结婚。”

“那这个叫小夜的女人没少遭罪吧?毕竟得罪的是太阁大人。”

“嗯。要是个成了嘉右卫门老爷的眼中钉,便知道畏首畏尾的本分女人倒也罢了,可她

偏偏不是盏省油的灯。因为她没少给与三松老爷吹枕边风,事情愈演愈烈,本来能圆满解

决的到头来也弄得不可收拾。与三松老爷是个痴情种,对女人向来言听计从。所以后来尽

管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凡起个什么争执,父子俩之间可没断了骨肉相残。有一段时间,甚

至风传与三松老爷把嘉右卫门老爷监禁了起来,逼迫他退位呢。那时候,堂堂嘉右卫门老

爷都被那狐狸精的嚣张气焰压制住,整个人眼看着苍老了许多。”

“哦?看来这女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是啊。但假如她没做到那种地步,现在本鬼头家就是与三松老爷的地盘,小夜也当上

船东夫人,作威作福了。”

“做到那种地步?什么意思?”

“祈祷啊。”

“祈祷?”金田一耕助闻言,当即双目圆睁,胸中猛然一阵轰鸣。刚才月代的那身打扮

闪电般蹿过他的脑海。

“没错。先生您也知道吧?在本鬼头家的院子深处有座古里古怪的建筑。听说那是与三

松老爷专门给他老婆盖的。那个叫小夜的女人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竟会加持祈祷 ⑨ 。我

到岛上来的时候,她已经病恹恹的作不了法了,但听说她曾有一段时间气势相当了得,打

扮得简直跟静御前或佛御前 ⑩ 似的,一边摇着铃铛,焚着香,一边念念有词地祷告:生驹

之圣天、河内之圣天,恳请降临此处!在下乃某岁寅年生女子……”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

“圣天可是佛祖的亲戚啊,照你刚才说的,小夜岂不是女巫?”

回想临行前见到的月代的打扮,同样比起尼姑更像女巫。

“哪儿顾得上计较这种事啊。加持也好,祈祷也罢,总归尽量装装样子,大家才更容易

信服。谁知道小夜在哪儿学来的,要我说,十有八九是她在当戏子四处流浪的时候学的。

她还声称祈祷的时候自己就变成了圣天哩。但她倒挺灵的。呃,不对,是大家都说她很

灵。肚子疼啦、长瘤子啦,尤其是很多年轻人,得了怪病都喜欢来找她,请她祈求神灵。

小夜便念着‘生驹之圣天、河内之圣天,恳请降临此处!在下乃某岁寅年生女子’之类的话

作法,然后给病人喝一种怪水。不可思议的是,听说病人都痊愈了!这样一来,与三松老

爷自不必说,岛上信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连其他岛上也有人慕名而来,请她作

法,盛极一时。这怎么行?对小夜来说,这可是埋下了引火上身的伏笔。”

“咦?这是为什么?信徒日众、声名远播不好吗?”

“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可小夜太张狂,也没提前跟千光寺的了然师父打招呼。”

“啊,原来如此。”

“了然师父可不觉得有意思。因为那些从前跑到寺里卜凶问吉的人,不知不觉间都成了

小夜圣天的信徒。但师父宽宏大量,起初只是苦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小夜却趁着势

头愈发嚣张,得寸进尺,最后竟然还自称什么混账教派的教祖,把佛教和神道的理论掺和

到一块儿,七拼八凑地弄出个教义来,更加不把千光寺放在眼里。唉,张狂到那地步,终

究连了然师父也忍无可忍了。他虽然豁达,可这种人一旦真动怒,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师

父毅然下定决心铲除小夜圣天教,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真有趣,老板,你很会讲故事嘛!”

“别给我戴高帽啦。总之,就是这么着,小夜与了然师父为敌,才招致身败名裂。别看

信徒被拉拢过去不少,佛教毕竟历史悠久,寺院的势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会瓦解的。小夜

好像没能看透这一点。再聪明也是女人见识,难怪她浑然不觉。此前嘉右卫门老爷和与三

松老爷起争执,了然师父都采取中立的态度,但自打下定决心,便果断站到了嘉右卫门老

爷这边。就是说,两人结为了盟友。这样一来,不管小夜多有能耐,也根本毫无胜算。到

岛上来,要是敢顶撞寺院和船东,那就得完蛋。终于,小夜圣天教那边颓势日显,她本人

也越来越焦躁不安,开始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海啸马上来临,将吞没整座狱门岛,折钵

山会一劈为二,老天会降火雨……岛上的百姓再怎么愚钝,听着这话也很不高兴,渐渐都

不再光顾她那儿了。听说最后她又宣称如果不重塑心性,任何祈祷都不会有效,拿着炽热

的火钳直接就往信徒脸上烫,闹得沸沸扬扬,于是大家都认为她脑子出问题了。这正好遂

了嘉右卫门老爷的意,他在家里建起一间禁闭室,把小夜关了起来。至此,小夜圣天以完

败告终!”

“哦?那与三松老爷呢?”

“与三松老爷啊,在嘉右卫门老爷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原本他就不是个会顶撞嘉右卫

门老爷的人,都是因为碰上小夜那个军师,才做出那些事情来。军师一被关进禁闭室,与

三松老爷无异于没了翅膀的鸟、被拔了牙的野兽,哪儿斗得过他爹!听说他当时还偷偷把

小夜放了出来,暗地里搞了些恶作剧。尽管如此,没过多久小夜就发疯死了。大概是心灰

意冷了,后来隔了不长时间,与三松老爷也精神失常,这回轮到他自己被关进了禁闭室。

唉,本鬼头家都是因为跟这种不可靠的女人扯上关系,才厄运连连啊。”

“你指的是那个叫小夜的女人生下三姐妹的事吧?”

“是呀,是呀。那女人竟然生了孩子,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传闻像小夜那样四处流

浪的女戏子,光靠卖艺是混不下去的,陪人睡觉肯定是家常便饭,所以她这么能生,着实

让众人大吃一惊。可把孩子生下来,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您瞧瞧那三个女孩的德行,

自然就清楚了。但是,据说那小夜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尽管心狠手辣这点该受责

难,但她鼻梁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势力鼎盛的时候绝对称得上国色天香。只可惜我没见

着她那时的模样。等我来岛上那会儿,她已经被关进禁闭室了。唯独那回,她偷偷从牢里

溜出来瞎闹,让我瞧见了。但那时的她已经丝毫看不出昔日的风采了,简直跟个老妖婆似

的。”

“哎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有意思。”

金田一耕助表示感谢。就在这时,周遭的山头猛然一震,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是第二

声、第三声……哇哇的呐喊声瞬间响彻整个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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