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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钟走路
日期:2023-12-01 14:42  点击:233

吊钟走路

悲剧告终,今后应该再也不会发生比这更恐怖的事了……狱门岛上所有人都清楚这一

点。尽管死者的确可怜,但大家还是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然而,案件并没有就此结束。不,或许可以说接下来才进入案件真正的核心部分。凡

事有始必有终。如今岛上的人都感觉得出,那恐怖的结局正一步步向他们迫近。

众人之所以有这种预感,完全归因于狱门岛与本土间的往来忽然密集起来。警方的船

只络绎不绝地驶来,每回都有一批表情严峻的警察蜂拥登岸。

在警方频繁行动的同时,金田一耕助几乎悲痛欲绝。整整一夜没合眼的他神情恍惚地

注视着警官们忙前忙后。其实他心急如焚,拼命想抓住点什么,而且总觉得这件东西就在

眼前,伸手去抓时,却又瞬间逃入迷雾之中。必须采取点行动,理应有突破口才对……耕

助焦灼万分,胸口犹如刀绞般痛苦不堪。

了然正在里间为死者超度。在他低沉洪亮的诵经声里,还夹杂着了泽有些发颤的高亢

声音。村长荒木、医生幸庵以及分鬼头家的三个人应该也在……

金田一耕助忽地趿拉上木屐,来到院子里,丢了魂似的晃晃悠悠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额头滚烫,脑袋阵阵作痛。吹吹海风,或许能稍微缓解一些。

下了本鬼头家前面那条和缓的坡道,就是岛上的中心区。说是中心区,实际上仅排列

着五六家小店而已。正要从前面穿过,耕助冷不防听到有人喊他。

“呀,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原来是理发店的清公。耕助瞥了一眼,只见理发店里聚着五六个岛上的人。

“先生,进来坐坐嘛。听说又发生不得了的案子啦?”

耕助正迟疑不决,清公又发话了:“有什么好顾虑的。我们刚才还在谈论这事呢。阿仙

可是讲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耕助当即停下脚步。

“老板,那种事,快别提了……”阿仙慌忙阻止。

“不要紧。反正肯定不是真的。吊钟走路,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的事!可既然发

生了,不管怎么着还是该说给先生听听。您说是不是,先生?”另外一个男人从旁插嘴道。

“吊钟走路?”

金田一耕助隐隐感觉,某个突如其来的物体正笔直地朝自己的胸口飞来。

“嗯,是啊。阿仙刚才说了件怪事,大家才议论起来。哎呀,进来坐坐吧。”

清公似乎很为与耕助私交甚笃感到自豪,看那架势是非要把他拉进店里不可。耕助本

人也顿时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

“是吗,那就打扰了。”他跨入店内。

“喂喂,大家都依次挪一挪,腾个地方。”

尽管聚在理发店里,但没一个人是为正事而来,净是些想拿昨晚的骚动当谈资打发时

间的家伙。所以,待在理发店土间 ② 里的只有清公自己,其他人全都在铺着有点脏的榻榻

米的客厅边上,或盘腿而坐,或径自横卧。金田一耕助一走进去,他们匆忙调整姿势,让

出位置。

“昨晚辛苦大家了。”耕助向众人打招呼。

“客气了。先生您才辛苦呢。听说那之后又是一阵折腾,肯定累坏了吧。毕竟接二连三

地出事啊。”

“嗯……对了,我们还是说说刚才的事吧。什么吊钟走不走路,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的话……哎,阿仙,你亲自来讲吧。”

阿仙被同伴戳了戳屁股,当即羞得面红耳赤。

“这事啊,还真是蹊跷。”他挠着头说道,“虽然刚才被大伙儿取笑了一通,可我还是觉

得只可能是吊钟自己走路了……事情发生在前天晚上。前天,也就是雪枝被杀的那天,我

出海了。回来的时候,具体几点不记得,但太阳已经落山了。我一边往回划,一边漫不经

心地朝岛上瞥了两眼,发现天狗鼻稍往下点的坡道上放着个奇怪的东西。呀,那是什么?

我又仔细瞅了瞅,竟然是吊钟……嗯,当时天已经全黑了,确实无法看真切,但从形状上

很好判断。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因为我知道上次那些年轻人抬吊钟的事。再说了,从我划

船的那边也看不到天狗鼻那块突角。”

“咦?这么说你看到吊钟摆放的位置不是在那块岩石上面?”

金田一耕助忽然往阿仙跟前挪了挪。

“没错,没错。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后来划了一会儿,我又随意地朝上面望了望。这回

可是能看见天狗鼻那块突角了,却发现那口吊钟正好端端地放在那儿呢。”

耕助目不转睛地盯着阿仙的脸。从那副表情上就看得出,他是多么专注地在听阿仙讲

话。于是阿仙也得意起来。

“当时我吓了一大跳。那口吊钟倒是不算重,可个头在那儿啊,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轻轻

松松扛着到处走的。从我前面看见的位置搬到天狗鼻上,绝对会有大动静。那时候刚好风

平浪静,要是那么吵,在船上不可能听不到,但我真的还就一点都没听到!所以,我只能

认为是吊钟自己长了脚,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

“那之前看到的位置已经没有吊钟了,对吗?”

“这个……从我后来抬头望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先前的坡道了。现在想想,也就是花一点

工夫而已。早知道干脆划回去确认下就好了。只是当时心里怪害怕,就没顾这个,直接回

来了。”

“你能保证在坡道上看到的是吊钟?”

“是啊,准没看错。虽然天已经很黑了,但看形状就知道。那儿的的确确放着一口吊

钟。”

“这座岛上有两口吊钟吗?”

“怎么可能!打仗的时候连唯一的一口都没了呢……”

“那口吊钟很旧了吧?”

“嗯,确实年头相当久了。听说曾经裂开过,本鬼头家的嘉右卫门老爷那时候还能呼风

唤雨,专门送到什么地方让人重新铸过一回。”

“没错。这件事我也记得。大概是十五六年前,送到广岛还是吴市去重新铸造了。先

生,这座岛上绝对不可能有两口吊钟。阿仙肯定是做梦呢。毕竟发生了那么可怕的案

子……”

“荒唐!我说的事可是发生在雪枝被杀之前。”

金田一耕助的胸口激烈地鼓噪起来。一定有什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解开案件谜团的

关键!

“对了,刚才也提到了,嘉右卫门这个人听上去还真是无人能及。”

“嗯,毕竟是堂堂太阁大人。唉,那种风光,从今往后就是想见识也没指望了。”

“不过据说他临死的时候很可怜的,一直担心被分鬼头家夺了天下。就因为这点,他至

死都没能瞑目。”

“他好像是死于中风吧……”

“没错,是脑溢血。停战的时候嘉右卫门老爷也病倒过一回,结果落下个半身不遂。记

得他左手不听使唤了,有一段时间就那么四处闲逛。第二次病倒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左

右就不行了。对了,马上就到嘉右卫门老爷的一周年忌日了。”

左手不听使唤了?金田一耕助隐约感觉又撞上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是呀。患上半身不遂,他心里更烦躁了吧。所以第二次病倒之后,原本那么精神的老

爷子整个人一下衰老了许多,听说那模样看着就怪可怜的。嘉右卫门老爷真是得势的时候

像太阁大人,死的时候也像太阁大人哪。”

金田一耕助一语不发,再次陷入沉思。正琢磨着,老板清公打断了他的思绪。

“先生,昨晚的事有什么进展吗?月代被杀的事……传言她是在‘一家’被勒死的,真的

吗?”

“一家?”

“哎呀,就是那个祈祷所啊。那里叫‘一家’。”

一家……一家……金田一耕助再次冷不丁地撞上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愕地凝视着清

公。

“这名字好像还是嘉右卫门老爷给取的。听说有一回跟月代她们的母亲小夜发生口角的

时候,嘉右卫门老爷讥讽小夜是‘一家’ ③ 里的老妖婆。打那以后,大家就管那个祈祷所

叫‘一家’了。”

一家……一家……一家游女萩和月 ④ ……

忽然,金田一耕助以骇人之势腾地站了起来,气势太猛,以至所有在场者悚然一惊,

都望向他。

“先、先生,怎么了?”

“啊,没什么。大家刚刚告诉我的事很有价值。多谢了。老板,我改日再来。”

他抛下目瞪口呆的众人,踉踉跄跄地冲出清公的理发店。看那步态,简直像个醉汉。

“哎呀,先生怎么回事啊?竟然会吃惊成那样。”

“一定是想到什么线索啦!他绝对从我们的话里找到了新发现。”

“哎?这家伙还真是有点可怕。”

大家猜得没错。金田一耕助确实有所收获。此前压在心头的乌云缝隙间倏地透出一道

白光,被他成功抓住。

一家游女萩和月。

这首俳句中的“一家”是“同一所房子”的意思。但如果光从字面上看,并非不可以理解

成“单独的房子”,而且现在确实也有不少人这样认为。

月代尸体上撒的胡枝子花原来就是这种含义。另外,白拍舞舞女也算游女!

天哪,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太恐怖了!多么疯狂的一场闹剧……天哪,大地震颤,怒

涛翻腾,天空闪耀……

金田一耕助迈着酩酊大醉般的步子,摇摇晃晃走到本鬼头家的玄关前,刚好跟从里面

走出来的矶川警部撞了个正着。

“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惊讶地大叫一声,“你这是怎么了?脸色煞白。”

里面依然传来了然与了泽的诵经声。金田一耕助却出人意料地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片刻之后,他用变调的声音低声说:

“警部,请来一下,请跟我过来!我想请您看样东西!”

矶川警部诧异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但并不打算多问。他默默地胡乱穿上鞋,跟

在耕助身后冲出本鬼头家大门。

离开本鬼头家后,金田一耕助一路狂奔,登上通往千光寺的坡道。千光寺里当然没有

半个人影。耕助径直跑进书斋。

“警部,请您读一读这屏风左边彩纸上的字……”

警部一时惊讶得哑口无言。他禁不住担心,金田一耕助不会是疯了吧?金田一耕助所

指的,正是之前了然说岛上冷,特意给他送来的枕屏风。

“警部,我一直没能读懂这彩纸上的字。只要读懂它们,或许早就发现案件的真相了。

请您念一遍!试着念一遍!”

金田一耕助看上去几乎悔恨得捶胸顿足。矶川警部大惑不解地看向他指的彩纸。

“啊,这是其角写的吧?”

“是的。但这是其角的哪一句?”

矶川警部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

“字写得还真够潦草的。不懂俳句的人根本认不出来。这是其角很有名的一首俳句,酒

井抱一 ⑤ 还模仿过。这首是‘黄莺倒吊初鸣啭’。抱一仿作的是‘黄莺倒吊啼初音’,据说是抱

一在吉原还是哪儿,看到花魁从楼梯上呼唤新造或小丫头时写下的。 ⑥ ”

黄莺倒吊初鸣啭。

“没错,警、警、警部!”

金田一耕助浑身颤抖起来。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梁骨直蹿上来。

“阿花被倒吊在梅枝上,对应的就是这一首。而雪枝被放到吊钟底下,对应的是这边

的‘头盔压顶蟋蟀鸣’……昨晚月代的案子,则对应另外那张彩纸上的‘一家游女萩和

月’……”

闻听此言,警部惊讶得两眼暴突。

“是、是,警部,我很清楚您想说什么。但他们都是疯子。狱门岛上的居民全都疯了,

疯了!他们都疯了……”

说着说着,金田一耕助忽然闭了嘴,用几乎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死命盯着枕屏风的正

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疯……疯……疯了!”

耕助肆无忌惮没完没了地笑着,后来甚至抱着肚子笑倒在地。尽管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下来,他依然没住声。

“疯……疯了……对,准是疯了!啊,我怎么这么愚蠢!”

花子被杀后不久,了然曾站在老梅树旁低声自语:

“如果是疯子,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金田一耕助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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