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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华丽凶案 三
日期:2023-12-22 16:03  点击:319
真是蹊跷的案子。
有人在这里和辰人缠斗,朝他后脑狠狠一击。确切情况只能等解剖的结果出来才能知
道,但按照金田一耕助的观察和森本医生的判断,辰人并非因那一击致命,应该只是被打
昏而已。
经过对仓库内部仔细勘察,警方发现马车下的水泥地上尘土混乱,留有类似格斗的痕
迹。
另外警方也试图寻找其他足迹,但似乎已无从找起。因为听到了阳子的报信,十个人
一时间都涌了过来,把马车团团围在中间。就算凶手留下了足迹,也已经被踩得无法辨
认。
应该说,发现现场残留的打斗痕迹已经是一大斩获,而且是被马车保护下来的,这就
意味着凶案是在马车返回前发生的。
凶手用藏刀手杖的握柄给了辰人近乎致命的一击,令其昏厥,然后用现成的绳子勒住
咽喉,直至他气绝身亡……缠绕在辰人喉部的勒痕同绳索的粗细完全吻合,这一点也得到
了确认。
但是,这就产生了井川提出的那个问题。
既然凶手要将被害人置于死地,何不更加有效地利用那手杖?或者用更简单的方法,
像刚才井川指出的那样,拔出内藏的短刀,一剑封喉。莫非凶手害怕见血?这个问题还算
简单,还有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非让辰人的尸体端坐在马车上不可?
这里不妨做如下想象:
凶手经过一番格斗将辰人打昏,随后用绳子将其勒死。这时马车回来了。凶手背起尸
体临时在某处躲藏。这仓库如今被当作库房使用,前面也说过,角落里除了放柑橘的旧箱
子,就是堆积如山的废旧杂货,藏身处要多少都有。
车夫把马车赶来此处未觉察任何异样,便除下辔头给马放松,牵着去了马厩。后来了
解到,马厩离这里有相当一段距离,从那里看不到这间仓库。
于是,车夫走后,凶手就从角落偷偷拖出尸体,让他坐在马车上之后离开现场……虽
然听起来十分牵强,但不这样就无法说明这怪诞的场景。莫非让治是同伙?金田一很难这
么认为。
金田一耕助一边挠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边眯起眼睛思考。
如果马车没回来,凶手又打算怎么处理尸体?还是早就把马车回来的时间计划在内
了?不会吧……
凶手和尸体可能藏匿过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只是查不出凶手的足迹。看起来这凶手
是个相当狡猾的家伙,故意将地面上的尘土弄乱,以掩盖自己的脚印。从那个地点到马车
大约五米五,而且从地上的尘土看,并没有拖行尸体的痕迹,因此可以推断凶手一定是抱
着尸体移动。被害人身高一米六,体重约五十三公斤。抱着尸体走五米多,无疑是个重体
力活儿。
这时仓库中忽然亮了,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眨着眼朝房顶上望去。仓库房顶垂下五
盏电灯。不知是谁打开了开关,周围霎时间明亮起来。一看手表,才知道时间已经将近六
点。这间西面挡着一座小山包的仓库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金田一耕助把视线从电灯上移开。正如之前所说,屋顶上钢梁纵横交错,在马车正上
方,沿入口方向伸过来的钢梁偏左处垂下一个滑轮,滑轮上卷着绳索,绳索一头挽成圈,
从屋顶上垂了下来,另一端则拉成斜线朝地面延伸,伸向另一个滑轮。那个滑轮安在入口
左手墙壁正中间,高度及腰,用弯成钩状的铁摇把控制。绳子从其上绕过之后,固定在墙
上的螺栓上。多余的绳子整齐地盘成圆圈堆在地上,但顶层的绳子已散乱开来,在地面上
形成不规则的圆环,积了几层。
“警察先生,”金田一耕助心头一惊,转向老刑警,“您发现藏刀手杖的地方就在那堆绳
子下边吗?”
“是啊,是啊。”
“既然如此,手杖出现在那里,也许说明有人使用过这个滑轮。”
“您说得没错。金田一先生,我也正有这个想法。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很蹊跷。”
老刑警的短发已部分花白,皮肤晒得黝黑,身材精瘦,一看就知道身子骨硬朗。他带
着几分焦躁咋了咋舌,踢了一脚地板上散落的绳子下边的东西。那是一个沙袋,就是拳击
选手练习时使用的东西。正好现场就有磅秤,一称沙袋,约重七十五公斤。
“金田一先生,这只大烟斗又是谁的?会是被害人的吗?”
井川放在手帕上给大家看的,是从柄处断成两截的大烟斗。
“这东西显然被马车碾了,瞧瞧,生生断成两截了。也就是说,马车回来前它就掉在这
儿了,如果不是被害人的东西,那就是凶手的……但是,做出如此复杂布局的凶手不该留
下这么重要的证据。”
就连这只久经沙场的老狸子也看看马车,又抬头望望滑轮,露出了几分束手无策的表
情。
“还有一事,金田一先生,”田原警部补环视着空荡荡的仓库内部,叹息似的嘟囔
道,“古馆为何要把左胳膊捆在身上扮成独臂男呢?”
尸体已经运走准备解剖,鉴定科的人也撤离了现场,剩下几名侦查员默默地检查着仓
库内外。
“这个嘛……”金田一耕助面露难色,“刚才一直没机会跟您说,有件事很是奇怪。”
然后,他把在名琅庄外的杂木林中见到独臂男的事一说,田原马上瞪大了眼睛,井川
也凑了过来。
“金田一先生,您是说那就是被害人吗?”
“这倒不敢断言。当时距离很远,而且我只看到他的背影,印象中只觉得他衣服左袖轻
飘飘的很不自然。但是……”
“什么?”
“嗯,要说起来,我看到他黑西装里露出了高领毛衫的领子样的东西。”
“那么,果然就是死者了?”
“这事您也可以问问车夫。他也看到了那人影。”
对了,这么说来当时让治似乎吃惊不小,这是怎么回事?金田一耕助心间蓦地腾起一
股不祥之感,但他有意避开了这一点。
“顺便一问,先生从发现那男人到抵达名琅庄花了多长时间?”
“五分钟吧。从看见那人到到达正门前,只是沿着这一大片房屋的外墙转了个弯。”
“金田一先生,马车把您送到正门前就离开了吗?”
“呃……请等一下。马车到达正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表,是想看看从车站过来需要多长
时间,当时正好三点整。”
“这么说来,先生目击疑似古馆的男人是在差五分三点左右?”
“没错。但马车并没有马上离开,是因为……”
金田一耕助简单地说明了自己和速水让治的关系。
“因为是熟人,也就不拘礼节了。让治把马车停在门前,帮我把行李……说是行李,其
实就一个旅行包。他帮我把包提到客房,聊了几句才走,前后可能花了五分钟吧。从大门
到这仓库要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这随后做个实验就知道了。”井川看着笔记说,“假定马车从正门回到仓库用了五分
钟,合计十五分钟。这么一来就能锁定行凶的时间段了。十五分钟杀一个人足够了。”
“但前提是金田一先生看到的独臂人就是古馆辰人。”
“还前提什么啊,肯定是他。独臂人也不是这儿一个那儿一个遍地都有。而且这仓库外
不远就是后门,出去右拐就是柑橘山,从山丘下往左直到金田一先生走的那条道,都是杂
木林。不过这家伙装成独臂人到底有什么打算……”
问题就在这儿。古馆辰人到底伪装成独臂人做了什么?不,他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还有一件事,警察先生。”金田一耕助一脸困惑地望着从屋顶滑轮上垂下的索套
说,“您刚才说独臂人也不是到处都有,但是这里很可能还有一个独臂人,现在就潜伏在这
名琅庄的某处。”
他把星期五傍晚到访后悄然消失的自称是真野信也的独臂人的事一讲,年轻的警部补
和老刑警都大惊失色,仿佛脚边炸开颗炸弹似的。
“金田一先生。”年轻的警部补眼睛瞪得险些要掉出来,“您是说尾形静马终于回来
了?”
“不,那是不是尾形静马尚有疑问。暂且可以肯定的是,一个独臂……或者一个装成独
臂的男子前天傍晚来过这里,然后就那样从地道中消失无踪了。
“先生,您已经调查过那地道了?”
“不,还没……我们当时正说着地道,阳子……也就是名琅庄现任主人的女儿,边
喊‘杀人了’边跑了进来,话题也就被打断了。主任,等讯问结束后,让他们打开地道给咱
们看看?”
“先生和这家主人什么交情?”井川眼神里带着试探。
“啊,这个,刚才提到的我中学时代的老友风间俊六,就是当初收留让治的那个人,是
个建筑商,也还算成功人士吧,他和筱崎不知是脾气相投还是物以类聚,总之两人过从甚
密。因为这层关系,我之前也和筱崎见过两三次。”
“原来如此,那么先生来到此地是因为……您该不会早料到会出事吧?”
“怎么会。我来这里是为星期五晚上失踪的男人一事。筱崎为此心神不宁才叫了我过
来,凑巧碰上这事。”
“凑巧?”
“古馆辰人、天坊邦武和柳町善卫星期六不是都在吗?”
“嗯,嗯。”井川眼里露出疑虑,“正要说这事呢,金田一先生,他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特别是古馆辰人,他根本没道理来。老婆背叛了他,和搅散他婚姻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这
儿。换作是我,肯定没脸出现。”
“这次似乎是筱崎张罗的。这里即将作为酒店整装开业,他是想在那之前邀请和名琅庄
缘分深厚的几位过来,最后同这地方道个别。再有,后天就是昭和五年一案的两位逝者的
二十一周年忌日。大家也是为做法事的问题碰头。”
田原警部补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您该不会全盘接受了这种理由吧。”
“全盘接受有何不妥?”
“简、简直胡来!跑来和夺妻仇人及老婆出嫁前的狂热追求者欢聚一堂,真是恶趣味!
再说了,筱崎慎吾这种人会那么多愁善感?”
看来井川对昭和五年的案件作过相当周密的调查。他似乎比金田一耕助更清楚柳町善
卫和倭文子之间的关系。
“您这么一说,筱崎的脾气是有些古怪。但警察先生,您刚才说的‘老婆出嫁前的狂热
追求者’是指柳町善卫?”
“那还用说,就是他。他当年同这里现在的女主人眼看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金田一
先生不知道?”
“不,头一次听说。现在的主人买下名琅庄时,我从风间口中听过一些这个家族的往
事,然后受好奇心驱使,去图书馆把当年的新闻报道翻出来看了一遍……我了解的信息仅
止于此。如此说来,警察先生调查得还真是仔细。”
“都是陈年往事了……怎么说那也是我们辖区内的头号重案,当时上边给我们施加了各
种压力。我那时还血气方刚,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大干一场。谁知道那个时代,权力地位
胜于法理。通知我们停止查案的时候,我那叫一个不甘心呀。”
原来如此,说起来昭和五年或许真是那样一个年代。金田一耕助点头认同。
“所以后来只要是古馆家的事,我都远远地瞧着。好在这儿有这么个别墅,本宅那边发
生点事,自然就传到我耳朵里了。不值班的时候,我就带着盒饭跑去东京,在本宅所在的
品川一带转悠,四处跟人打听。”
这就是办案刑警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追查真相的执著。
“金田一先生,”田原警部补从旁插话,“我之所以对昭和五年的案子感兴趣,并且掌握
了相当的情报,全都是被这位大叔那股劲儿给影响的。他总想着让当年的真相大白天下,
是个执著到家的汉子。可能也因为老年人的固执病吧。”
“老年固执病?真刺耳。别看我这样,当年可是风华正茂呢。”井川滴溜溜转着眼珠,
忽然露出一抹苦涩的表情,“虽然议论在世的人有点不地道,这家的夫人确实是国色天香,
脑袋也好使,可谓才貌双全,但骨子里轻浮薄情。古馆辰人那边一提亲,她二话不说就见
异思迁,当时名声就不怎么好。所以说,这是那女人第二次干这种事了。”井川说罢又觉失
言,“哎呀,抱歉,说了些贬低先生好友的夫人的话……”
“不,也谈不上什么好友……”金田一耕助眯起眼睛,注视着对方说道,“而且,就算筱
崎是我的好友,也没必要介意他的新妻。是非自有定论……这种事情您不必顾虑,但说无
妨。”
“啊,这样再好不过。”
“您刚才说‘狂热追求者’,是说柳町先生不只是倭文子谈婚论嫁的对象,还曾经热恋过
她?”
“那是当然了,对方可是如花似玉的美女。柳町独身至今,都是因为当年失恋造成的创
伤还没好。”
“但是,那是在……”金田一耕助迅速整理脑袋里的信息,“柳町先生的姐姐加奈子枉死
在辰人父亲刀下后,又过了许久才有的这一出吧?”
“没错,没错。那桩惨案发生时,辰人在旧制高等学校念三年级,善卫似乎是一年级。
所以,大概是五年之后的事。”
“这样啊,真是奇怪的缘分。”
“您说对了,金田一先生。最重要的是,那桩惨剧的主要责任其实都在辰人,您知道
吧?”
“刚才略有耳闻……”
“总之,辰人的性格就像伊阿古 ③ ,自以为是。在已经忌妒得发狂的老爷子耳边煽风点
火,酿成那样的惨剧。过了大约五年,还是他那张嘴,花言巧语地从柳町那里骗走了倭文
子。柳町对辰人有双重怨恨。筱崎把这两个人邀到一处,也太……”
“警察先生,等一下。我并不是要为筱崎辩解,关于辰人在那桩惨剧中扮演了类似伊阿
古的角色,筱崎似乎一无所知。至于争女人的事他知不知道……我就不大清楚了。”金田一
耕助试着在脑海里回忆刚才慎吾的神色,印象中他的表情既像知情,又不像知情。
“不管怎么说,把这两人一起叫来太奇怪。”
“金田一先生怎么看?”
“这个嘛……”金田一耕助支吾道,“先不说这个,警察先生,请您再讲讲辰人的事情。
他战前一直是这名琅庄的主人,在这一带的评价怎么样?”
“基本上是个万人嫌。他身上有某种华族最惹人憎恶的特质,是那种特权意识膨胀到极
点,到处作威作福的人。另一方面,涉及钱的问题,他又变得极端计较。不管怎么说,这
家伙把自己的老婆都卖了钱。说到底,只要是为自己享受,什么事都干得出。”
“是个利己主义者啊。”
“利己主义者都比他强。这个家伙那之后就一直独身。出了那种事,恐怕再没有哪个女
人愿意给他当老婆了。”
听罢老刑警这番直白的分析,金田一耕助道:“多谢您了。那么主任,其他人都在那边
候着,能让我去问问情况吗?”
“嗯,是啊。不过,金田一先生,”田原警部补直视耕助的眼睛,问道,“先生莫非知道
藏刀手杖的主人是谁?”
“啊,那个啊……是筱崎的东西,绝对错不了。”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答道。
①日本迷信的说法。认为男人四十二岁易遭厄运,称为“厄年”,往前一岁叫“前厄”,
往后一岁叫“挑厄”。
②日语有虚拟人名“薮井竹庵”,用其谐音讽指庸医。这里是井川的演绎。
③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中的人物,阴险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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