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学校 (176)
在贝克街这座小小的舞台上,我们已经见到了许多人物不同寻常地登场和退场,但回
忆起来,只有曾经获得硕士、博士等学位的桑尼克罗夫特·贺克斯塔布尔的初次登场最突
然,也最惊人。那张几乎印不下他全部学术头衔的小名片刚刚送来几秒钟,他本人就随之
而至。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神情威严,似乎集冷静和稳重于一身。但当他走进屋来,
随手关上门之后,就踉跄着靠在了桌边,随后四肢一软,摔倒在地。那魁梧的身躯扑在壁
炉前的熊皮地毯上,失去了知觉。
我们急忙站了起来,在一瞬间只能哑口无言地注视着这艘沉没海底的巨大航船,显
然,在它辽阔的生命海洋上遇到了剧烈而致命的风暴。福尔摩斯匆忙拿起一个坐垫放到他
的头下,我赶紧把白兰地送到他的唇边。他那阴沉而又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忧愁的皱纹,双
目紧闭,眼窝发黑,嘴角松弛而下垂,没有修剪的胡须显得凹凸不平。他的衣领和衬衣带
着长途旅行的灰尘,漂亮的头上竖着乱蓬蓬的头发。毫无疑问,躺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深
受打击的人。
福尔摩斯问:“华生,这是怎么回事?”
“极度衰竭,不过可能只是饥饿和疲劳造成的。”我边说边摸着他细微的脉搏,感到
他的生命之泉已经变成了孱弱的涓涓细流。
福尔摩斯从这个人放怀表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火车票,说:“这是从英格兰北部的麦克
尔顿 (177) 到伦敦的往返车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他动身的时间一定很早。”
“华生,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他那紧闭的眼睑开始颤动,他抬起头,用一双无神的灰色眼睛看着我
们。接着他爬了起来,窘得脸色发红。
“福尔摩斯先生,请体谅我的虚弱,我有点太累了。请您给我一杯牛奶和一块饼干,
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好些,谢谢。福尔摩斯先生,我亲自到这里来,是为了请您一定跟我走
一趟。我怕电报不足以让您相信这个案子十分紧迫。”
“您先恢复好……”
“我已经完全好了。我没有想到自己这样虚弱。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您和我乘下一
趟火车到麦克尔顿去。”
我的朋友摇了摇头:“我的同事华生医生会告诉您我们现在很忙。我正在处理费尔斯
文件案 (178) ,阿巴加文尼 (179) 谋杀案也即将开庭审判。目前,除非是极其重大的案件,否则
我不会离开伦敦。”
我们的客人摊开双手大声说:“重大!霍尔德内斯公爵 (180) 独生子被拐走的事,您一点
都没听说吗?”
“什么!就是那位前任内阁大臣 (181) 吗?”
“就是他。我们曾尽力不使新闻界知道,但在昨晚的《环球》 (182) 上已经有了流言。我
以为这件事已经传到您的耳中了。”
福尔摩斯急忙伸手从自己的百科全书中取出“H”那卷。
“‘霍尔德内斯,第六世公爵、嘉德勋爵 (183) 、枢密院顾问 (184) ……’头衔太多
了!‘伯维利男爵、卡斯顿伯爵……’天哪,多少头衔!‘自一九〇〇年起担任哈莱姆郡
(185) 的治安官 (186) 。于一八八八年迎娶查理·波多尔爵士之女艾迪丝。萨尔特尔勋爵是其独生
子和继承人。拥有二十五万英亩 (187) 土地。在兰开夏郡 (188) 和威尔士拥有矿产。地址:卡尔
顿住宅区;哈莱姆郡,霍尔德内斯府邸;威尔士,班戈尔,卡斯顿城堡。一八七二年海军
大臣,曾任首席国务大臣 (189) ……’他当然是英王最伟大的臣民之一喽!”
“不但是最伟大的而且也许是最富有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精通自己的职
业,并且愿意为了这项事业竭尽全力。但我不妨告诉您,公爵大人亲自对我说,谁能找出
他的儿子被劫持到哪里,就能得到五千镑 (190) 的悬赏,如果能说出劫持他儿子的人的姓名,
还要再加一千镑。”
福尔摩斯说:“这样的报酬真是非常优厚。华生,我看我们就和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到
英格兰北部走一趟吧!贺克斯塔布尔博士,请您先喝完牛奶,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及它是在什么时候怎样发生的。最后还有,您这位修道院学校的博士和这件案子有什么
关系,为什么在出事后的第三天——您未修剪的胡须说明过了三天——您才来到这里,要
求我们贡献微薄的力量。”
我们的客人用过牛奶和饼干,双眼重新焕发出了光芒,脸颊也渐渐红润了起来,开始
清晰而有力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先生们,我首先要告诉你们,修道院学校是一所预备学校 (191) ,我是创始人,也是校
长。《贺克斯塔布尔对贺拉斯 (192) 之浅见》这本书或许会使你们想起我的名字。从一般的角
度来说,修道院学校是英格兰最优秀、最著名的预备学校。布莱克沃特的莱瓦斯托克伯爵
和卡斯卡特·索姆兹爵士等人都把他们的儿子托付给了我。三个星期之前,霍尔德内斯公爵
派秘书维尔德先生来告诉我,他要把自己的独生子和继承人——十岁的萨尔特尔勋爵交给
我管教。当时我感到我的学校已经达到了顶峰,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我一生中最悲惨厄运
的前奏。
“五月一日这个孩子来到了学校,那是夏季学期开学的日子。他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
少年,也很快就适应了我们的生活。我可以告诉您——我相信自己说话一向是谨慎的,但
出了这件不幸的事,我就不能再把一些情况留在心里了——他在家中并不太快乐。公爵的
婚后生活不太平静,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后来双方同意分居,公爵夫人定居在了法
国南部,这件事是在不久前发生的。我们知道这个孩子对他的母亲感情很深。在母亲离开
霍尔德内斯府之后,他就闷闷不乐,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公爵才愿意把他送到我的学校
来。他到校才两周,就和我们很熟悉了,而且显得十分快乐。
“他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五月十三日夜里,也就是本周一的夜里。他的房间在二
楼,是里间,要穿过另一间有两个孩子住的大房间才能走到。这两个孩子当夜完全没有察
觉到任何动静,因此可以肯定小萨尔特尔没有从那里走出去。他的窗户是开着的,窗外有
一棵茁壮的常春藤垂到地面。在地上没有找到足迹,但是这扇窗户是唯一可能的出口。
“周二早上七点我们发现他不在,而他的床是睡过的。出走之前,他完全穿好了衣
服,也就是他常穿的校服——黑色伊顿上衣 (193) 和深灰色的裤子。没有别人进过屋子的痕
迹,如果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一定听得到,因为住在外间的那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康特睡觉
一向是很轻的。
“发现萨尔特尔勋爵失踪之后,我立刻召集全校点名,包括所有的学生、教师和仆
人。这时我们才发现萨尔特尔不是一个人走的,德语教师黑底格也不见了。他的房间在二
楼远端,和萨尔特尔勋爵的房间朝着同一个方向。他的床也是睡过的,但他显然并没有完
全穿好衣服就走了,衬衣和袜子还留在地板上。毫无疑问,他是顺着常春藤下去的,在他
着地的草坪上,足迹清晰可见。他平时放在草坪边小棚子里的自行车也不见了。
“黑底格和我在一起已经有两年了,他来的时候带来的介绍信上对他评价很高。不过
他是个沉默而忧郁的人,在教师和学生中不太受欢迎。我们完全查不到逃亡者的踪影,直
到现在——周四 (194) 的上午——还和周二一样一无所知。当然,出事后我们立刻前往霍尔德
内斯府寻找。那座宅邸离学校不过几英里,我们以为他或许想家心切,突然回到父亲那里
去了,但在那里也没有任何消息。公爵万分焦虑,而我自己,您二位已经亲眼看到了,这
起事件的责任和由此引起的担忧甚至让我摔倒在地。福尔摩斯先生,我恳求您在这个案子
上,拿出您的全部力量,在您的一生中恐怕很难再有能给您带来如此巨大好处的案子
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位不幸校长的叙述。紧锁的眉头说明他对这件事已
经开始了全神贯注的思考,完全不需要我的劝说了。除了报酬优厚之外,这个案子还引起
了他对复杂而非同寻常案件的巨大兴趣。他拿出笔记本记下了几点重要的情况。
他严厉地说:“您太疏忽了,没有早点来找我,直到遇上了极大的困难,才让我开始
调查。一个行家在常春藤和草地那里竟然看不出一点线索,这是不可想象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不能责怪我。公爵大人想要避免流言飞语,他担心这会把他的家
庭不幸公之于众。他对于流言这类事情深恶痛绝。”
“官方不是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了吗?”
“是的,先生,但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很快就得到了一条明显的线索,有人报告说,
在附近的火车站上看到一个男孩和一个年轻人乘早班火车离开。昨天晚上我们才知道,这